2005年夏天，我妈第一次发现我爸出轨。

一时间，鸡飞狗跳。

为了刚上初中的我和弟弟能生活在一个完整的家庭，她选择了忍气吞声。

我爸连扇自己二十个耳光，当着爷爷奶奶的面跪地发誓，今后他一定会改过自新，好好对我妈。

然而，后来的十多年，爷爷奶奶相继去世，我爸故态复萌。

我妈还是不愿意离婚。

我和弟弟对我爸恨之入骨，在家就跟仇人一般，针锋相对。

所以那个时候，谁也不曾想到，2020年这一年，我会偷着帮我爸约小三私会。

已经在餐厅等了一个小时了，小三还没现身，我爸急躁得来回踱步，“你确定她真答应和我见面？不会是你故意整我的吧？”

我拿出通话记录摆在我爸眼前，“您放心，为了我妈不蹲监狱，我比你更希望她能来！”

我爸出轨被发现，对我来说是一次再好不过的机会。

这么多年，我劝过我妈很多次，她只是沉默以对。

日子过得分崩离析，我爸无能窝囊，还到处沾花惹草，我妈怎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？

五天前，我妈发现我爸出轨，盛怒之下，她带着一群姐妹把小三堵在下班路上揍了。

那时刚好晚上八九点，小三租的房子在老小区，一群对小三深恶痛绝的中年妇人肆无忌惮，下手狠了些，小三当场晕过去。

混乱中，不知道是谁推了一把，小三正面扑倒在一块尖石上，右眼顿时血流如注。

我妈吓得魂不附体，最后还是在路人的帮助下才把人送到医院。

因为右眼视网膜受损严重，医院立马安排了手术，伤情鉴定为重伤。

她醒来后第一件事，就是吵着要告我妈故意伤人致残。

我爸又是下跪，又是衣不解带地照顾，小三的情绪这才平复一些。

但是又放狠话，要么给她二十万补偿费，然后我妈到医院门口给她下跪道歉；要么我爸离婚，把她扶正。

我爸纠结了大半天，也没做出选择。

他知道我妈对婚姻的重视，离婚绝对是一件伤筋动骨的事，他不愿意麻烦。

小三出院当天发出警告，给我们三天考虑时间。

到时候必须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，不然我妈就等着去警察局喝茶。

这两个选择对我妈来说，杀伤程度不分上下。

权衡之下，她居然选择要给小三下跪。

我没想到我妈为了保住婚姻，连自己的尊严都不要了。

“妈，你干脆和我爸离婚得了，这些年他有哪一次考虑过你的感受，自私自利，你和他再绑在一起有什么意思？”

我妈一听到离婚两个字，立马厉声喝止，“哪个农村女人动不动就离婚？离了婚我还怎么活下去？那是要给人戳脊梁骨骂的！”

这都什么时代了，我妈还在她那套老古董思想里痛苦挣扎。

但我知道，这也不能全怪她。

一切，还要从我外婆说起。

我妈出生在四川一个偏远闭塞的农村，村民世代务农，从来没走出过这方小天地，思想观念落后。

很小的时候，她就知道，外公外婆感情不好。

外婆家原本在县城还算富裕，后来家道中落，经媒人介绍嫁给我外公。

在农村，男人拥有绝对的掌控权，我外公都穷成那样了，也不忘展示自己尊崇的家庭地位，一有不顺心的事情就对外婆拳打脚踢。

据我妈回忆，外婆夏天都不敢穿短袖，因为身上到处都是淤青。

因为家里太穷，外婆最小的女儿是活生生被饿死的。

外婆知道，很多时候，外公故意把家里吃的留给两个儿子了。

那个年代，重男轻女是大众观念，并且没有感情基础的两个人，磕磕碰碰一辈子是常有的事。

但是我外婆从小性格倔强，在小女儿死掉的第二天就和我外公提了离婚。

外公同意，但条件是女儿她可以带走，儿子必须留下。

外婆父母知道的时候，已经晚了。

碍于脸面，他们拒绝外婆回娘家，让她带着我妈自生自灭。

孩子所在的地方就是父母的根，外婆可以毫不顾忌地不要外公，但却不能违背母亲的天性。

这点矛盾，也成为了她后半生悲剧的源头。

因为身无分文，又放心不下两个儿子，外婆没有走远，还是在那个小乡村附近安了家。

外婆摆脱了外公的残暴，但是没摆脱流言蜚语的伤害。

村里的妇女对离婚的外婆避如蛇蝎，甚至有流言说我外婆在外面偷人，所以才被赶出了家门。

那个年代，离婚就是一件不耻的事情，被常人不容。

偏见已经根深蒂固，我外婆再怎么解释也没人愿意相信她。

人只愿意相信，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。

有一天，邻居家的鸡跑到外婆家来偷吃了几粒粮食，外婆亲眼看见那人把鸡直接扔进臭水沟淹死了。

鸡被人用木棍抵住脖子，使劲地扑腾，泥点子溅了出来。

邻居嘴里骂骂咧咧，“不干不净的东西！谁让你去偷！”

外婆感觉心脏扑腾扑腾狂跳。

好像那只挣扎的鸡，就如同她自己。

后来那只鸡就那么被人遗忘在水沟里，最终发烂发臭，路过的人都捏住鼻子骂骂咧咧。

时间长了，鸡的尸体被污泥掩盖，人们也就渐渐忘却了这件事。

久而久之，外婆也放弃了为自己辩解。

我妈发现，她一日比一日沉默了。

外婆给她总是念叨，“你以后可千万别学我，日子再怎么糟心，也不能离婚。离婚的女人，这辈子注定都没出头之日了。”

那个时候，我妈还不懂语言是一把无形的刀，杀人不见血，她只是似懂非懂地点头。

后来，我外婆精神状态越发不好。

我妈嫁给我爸的第五年，她跳河自杀了。

抑郁症是近几年才被人普遍了解和接受的，在那个时候，人们只会说“这就是不守妇道，执意离婚的下场。”

从小受到这种思想的影响，我妈一辈子都活在痛苦当中。

她恨我爸的花心，但是又把他当作救命稻草，死死维护着残破不堪的婚姻。

在我妈去医院下跪前，我联系上了我爸的小三。

我告诉她，我妈愿意离婚，我爸也同意娶她进门。

小三欢喜地答应了见面。

那天，我们迅速地谈好了所有细节。

至于我妈的情绪，暂时顾不上那么多，坐牢和在医院门口下跪，这两样酷刑之下，离婚是最轻而易举的选择。

但我妈显然并不这样认为。

当我们把离婚协议书放在她面前时，她疯了。

我妈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，“不可能，我绝对不可能离婚，我愿意下跪，你去给那个女人说，我现在立马就去给她跪下道歉！”

“妈，我知道你怕别人说闲话，但是现在时代变了，离婚已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。”我把她拉起来，苦口婆心的给她解释。

我和弟弟绞尽脑汁，把村里离婚的家庭都想了一个遍。

“你看三婶，她女儿前几年不也离了婚，她女儿老公在外面有人，你看大家骂得不都是出轨的男人？”

“你知道什么，她离婚这几年，自己带着孩子过，没一个男人愿意要她，像你外婆一样，以后还不得孤独一辈子，这女人哪能离开男人生活？”

无论我和弟弟怎么劝说，我妈都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。

巨大的思想冲击让我妈恍恍惚惚，那晚她一个人走在屋前台阶上，一夜没进屋。

我和弟弟彻底没辙，打算暂缓几天，等我妈彻底冷静下来再谈。

小三上门来闹过好几次，都被我爸安抚住了。

立秋那天，我回家看我妈，打算带她出去旅游散散心。

但我妈说她感冒了，最近几天又是咳嗽又是头晕，哪里也不想去。

当天晚上，我妈吃完药，没一会儿就倒在地上，浑身抽搐，口吐白沫。

我被吓到失声尖叫。

那几天，我爸都住在小三那里，弟弟又在住校。

还好邻居听到动静，开车把我妈送到了镇上最近的医院。

医生说可能是误食了什么药导致的中毒，多亏洗胃及时，我妈捡回了一条命。

安顿好我妈，我立马奔回家检查我妈当时吃的所有药。

那瓶止咳糖浆很明显不对劲，气味冲鼻。

邻居接过去一闻，斩钉截铁地告诉我，这瓶子里装的是一种液体老鼠药。

前段时间，他们家老鼠成患，买了好几瓶这种药。

我顿时感觉浑身冰冷，手脚发凉，是谁把我妈的感冒药换成了老鼠药，这摆明了就是想害死她！

小三家的客厅，我爸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红，眼珠子转来转去，就是不敢看那瓶止咳糖浆。

答案呼之欲出。

他依然抵死不从，“家里那老鼠药瓶坏了，我才随便找了个瓶子装起来，谁知道你妈不问清楚就拿来喝，和我有什么关系？”

“爸，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了！你心里怎么想的你自己清楚，幸好没闹出人命，不然谁也跑不掉！”

我一直以为我爸只是对我妈无情，没想到他竟然起了杀心。

为了安抚小三，尽早把她娶进门，竟然对我妈下了这样的毒手。

我妈要是再固执下去，别说婚姻，就连命可能也保不住。

男人狠起心来，女人是想不到的。

我妈很明显也意识到了，当我再次提起离婚的话题，她情绪已经不再激动，望着病房外灰蒙蒙的天，有气无力道，“你让我再想想，兴许你爸不是故意的。”

是不是故意，只有交给警察调查了。

当天晚上，警察带走了我爸。

没错，再三纠结之后，我选择了报警。

我爸虽然花心，但算不上多缜密，第一次做这样的事，心里难免紧张，警察还没问几句，就全盘交代了。

最后我爸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。

那一刻，我妈才是真正死心了。

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，全然不顾几十年的夫妻感情，甚至要取人性命啊！

我妈和我外婆面对婚姻的不堪，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。

讽刺的是，结局却是殊途同归。

她抵死不离婚，外婆毅然决然地离了婚，但是她们两个人都不快乐，都不幸福。

经历了生死，我妈突然明白，人的选择，大半被环境左右着，历经一切，才知道更重要的，是自己要拥有创造幸福的能力。

如果婚姻是人生的枷锁，那么一定要学会给自己松绑。

2020年底，我妈结束了三十年的婚姻，选择了单身。

为了避免外婆的悲剧，我把我妈接出了村子，在我们小区附近给她支了一个地摊卖些小杂货。

那条街平时一到傍晚，就会涌来各式各样的小摊贩。

我妈没几天就交了好几个朋友。

每天一到点，她就急吼吼要出门。

那天我正好下班早，悄咪咪地摸到我妈的摊位上，想给她一个惊喜。

夕阳的余晖打在我妈的脸上，她正和隔壁摊位的李阿姨在聊天。

两个人不知聊到什么有趣的事情，纷纷捂着嘴巴哈哈大笑。

我走近一听，原来李阿姨正在教我妈学英语。

李阿姨问：“慧芳，howareyou？”

我妈一脸羞涩地回：“我好，andyou?”

我从没见过我妈那样放松愉快的模样。

这些年，她把心思都放在我爸身上，有一点风吹草动，她就紧张兮兮，草木皆兵。

吃饭的时候，我妈像个孩子一样分享新朋友的趣事。

她说，李阿姨也是离异，十几年前丈夫家暴，第一次挨打后，她就自己跑出来打工，至今没回去过。

我妈每次都感叹，“你李姨真是个女强人，现在人家过得好好的，还考了个老年大学班，每个周末都要去上课呢！”

新的生活，新的人，正在源源不断地注入我妈的世界。

当再次回头时，以前觉得艰难的事情，也不过如此。

她现在能当着一众老姐妹的面，吐槽自己离婚的事，臭骂我爸的荒唐和狠心。

三年后，我妈基本上已经习惯了城里的生活，并且活的风生水起。

做小商贩的几年，她积攒了些资金，后来又和李阿姨在我们小区附近租了一个门面，开了个小超市。

我爸从监狱出来以后，厚着脸皮找上门来。

那个小三在他入狱后没多久，就跟别的男人跑了。

我爸不顾脸面，当着整条街的人故技重施——下跪哀求我妈的原谅。

失去我妈以后，他才明白，当初那个任劳任怨，对他一心一意的女人多么可贵。

他以为，凭我妈软弱的性格，只要他自己真心悔改，摆足悔恨的姿势，我妈也许还会原谅他。

但遗憾的是，这个世界永远处于变化之中，逆水行舟，有的人在倒退，有的人却在不断向前。

他已经不是三年前的他，出轨小三、又有犯罪前科，可谓丑闻缠身。

我妈却是焕然一新，浴火重生。

如今的她已经拥有了让自己幸福的能力，不依附于婚姻，不妥协于环境，只是做更好的自己。